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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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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正在重華殿陪著太後飲宴,雪茶侍立身後。

直到那小太監尋來。

雪茶喜的渾身發顫,確認是真後,本能地就要沖上前告訴皇帝。

但太後卻正在跟皇帝含笑說著家常,如果這時候去打擾,皇帝立刻就要離席。

猶豫的瞬間,身旁有人問道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雪茶忙回頭,卻見是小國舅顏如璋,雪茶忙定神道:“乾清宮來人說,小鹿醒了,我正猶豫要不要告訴皇上。”

顏如璋一震:“真的?”

兩人才說了幾句,突然就見那邊皇帝緩緩站起身來,雪茶不明所以,只好先跑過去扶著。

卻聽太後囑咐道:“皇上方才多喝了兩杯,有些醉意,你好生扶著他回去歇息。”

雪茶身不由己扶著皇帝,兩人經過顏如璋身旁的時候,皇帝便向著小國舅使了個眼色。

顏如璋早就明白了,啼笑皆非,無可奈何,只得留下來替他收拾殘局。

趙踞扶著雪茶的手,才出了重華殿,臉上的醉意瞬間退去:“是不是乾清宮有消息?”

雪茶簡直心服口服:“是,奴婢正不知要不要告訴皇上呢。”

原來趙踞雖在席間,但眼觀六路,先前小太監來尋,趙踞已經留意到了,又見雪茶面上半驚半喜的,便心有靈犀地一猜便準。

****

且說雪茶陪著皇帝匆匆地回到乾清宮,地上站著七八個太醫,高五跟沈君言立在榻前。

眾人見皇帝駕到,紛紛地跪地迎接。

一瞬間,雪茶突然發現高五的臉色是一種形容不出的古怪。

但他顧不得這個,只忙去看向榻上。

仙草背後放了個綢緞軟墊,半靠在床邊坐著,垂著頭像是在出神。

若非當著皇帝,雪茶幾乎叫出聲來。

趙踞疾步而行,踩著腳踏坐在床邊。

這麽多日子,終於等到今日……乍然相見,就如同久別重逢。

皇帝竟有些呼吸不穩,竭力定神後才看著她說道:“你醒了?”

仙草在見眾人跪地的時候才慢慢擡眸,沒想到皇帝來的這樣快,她看著趙踞近在咫尺的臉,微驚之下,心中模模糊糊地浮現一張極為鮮明無法忘卻的臉龐。

“皇上?”仙草輕聲喚道。

趙踞聽了她一聲呼喚,嘴角忍不住微微挑起,情不自禁地有一點笑意出現。

這麽多日子來,這還是皇帝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想要笑一笑。

他不顧許多人在場,忙不疊地握住了仙草的手,又忙問道:“你、你覺著身上怎麽樣?哪裏還不舒服麽?”

仙草垂眸看向他緊握著自己的大手,下意識地想要把手抽回來,偏偏他的掌心十分溫暖,那是一種……發自心底的貪戀,竟讓她無法動作。

“皇上……”只能喃喃地重覆。

趙踞渾然沒有發覺她的異樣,只恨不得將她立刻攬入懷中。

幸而忽地想起身畔有人,當下先行自制,轉頭問道:“可替她看過了,情形可安好?”

太醫院首勉強說道:“皇上,因為這些日子裏用藥的緣故,小鹿姑姑身體裏的毒清除了大半,只不過……”

他面有難色無法出口,只瞥向沈君言。

沈君言還未出聲,皇帝就聽身旁仙草喃喃說道:“小鹿姑姑……小鹿姑姑?”

趙踞驀地回首,卻見仙草緊皺眉頭,滿面困惑似的。

皇帝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絲不對:“怎麽了?”

仙草的唇動了動,終於看向皇帝:“我、是小鹿姑姑?”

皇帝聽了這句話,身心震動,差點兒把她的手甩開。

他睜大鳳眸看著仙草,卻只看見她明澈的眸子裏滿是疑惑。

終於,皇帝擡起左手往外一揮。

高五,眾太醫包括沈君言一塊兒悄悄退了出去,雪茶滿心愕然,退了數步又站住。

殿內清凈了許多,只是太安靜了,讓人窒息。

皇帝竭力按捺心頭的不安,細看仙草,輕聲問道:“你是怎麽了?”

仙草的眼前是一張極為明朗、俊美無儔的臉。

她認真看了皇帝半晌:“我也不知道啊,只是大家都叫我小鹿姑姑,我卻不大清楚……”

皇帝的心在胸口鼓噪:“不清楚是什麽意思?”

仙草緩緩搖頭:“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”她慢慢地咬了咬唇。

皇帝問:“那你、記不記得朕?”

仙草一點頭:“皇上我當然記得。”她醒來後,面前圍著許多人,她竟都不認得,直到皇帝出現,卻好像是自己的舊識一樣,略覺親切。

皇帝道:“你記得朕,卻不記得自己是誰嗎?”

仙草蹙眉:“是啊。”

皇帝屏住呼吸,突然回頭向著雪茶道:“過來。”

雪茶正在豎起耳朵聽著,此刻心領神會地跑前幾步。

皇帝指著他道:“你記不記得他?”

仙草盯著雪茶:“好眼熟,你是……”

她看著雪茶清秀的臉龐,無害的神情,舉手揉著眉心,像是要把記憶從裏頭揉出來。

雪茶眼巴巴地瞧著她:“小鹿,你不會不記得我吧?”

有個名字浮浮沈沈地冒了出來,仙草遲疑地:“雪茶公公?!”

雪茶幾乎喜極而泣。

趙踞卻絲毫沒有放松警惕:“那你再想,你到底是誰。”

仙草胡亂在頭上抓了抓,腦中卻一片混沌:“我、我……”

她原先醒來的時候,身心空白,但眼前出現的人,卻都在叫她:“小鹿”,“小鹿姑姑”。

小鹿?仙草?……她極力回想。

心底有一張討喜可愛的臉浮現出來,那兩只大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自己,讓人忍不住心情愉快。

還有人欣悅地叫:“小鹿!”

仙草覺著甚是喜歡,含笑說道:“我、我是小鹿姑姑。”

趙踞驀地起身。

仙草察覺他的反應極大,有些詫異地擡頭看向皇帝:“怎麽了?”

雪茶原本正因為仙草醒來、且認得自己而歡天喜地,還沒有感知到皇帝的心意,直到現在才隱隱察覺不對。

“皇上?”雪茶輕聲喚道,“您怎麽了?”

趙踞沒有辦法形容自己心中的不安。

他忘了自己站在床踏板上,卻覺著頭暈目眩,幸而雪茶在身旁。

趙踞捏著雪茶的手臂穩住身形,卻在無意中忘了收斂力道,把雪茶疼的幾乎叫出聲來,覺著自己的手臂都要斷了。

幸而皇帝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。

他一把推開雪茶,重又上前,望著仙草道:“那你、你記不記得……”

“徐慈”兩個字,差一點兒就脫口而出。

可是對上仙草清澈無瑕地仰望著自己的雙眸,仿佛有一股力量扼住了皇帝的喉嚨,叫他不敢輕易出口。

皇帝的雙手負在身後腰間,不安地捏動著,好像是在做什麽艱難的決定。

但是心緒煩亂,讓皇帝無法理智思量。

終於,皇帝轉身,邁步下了床踏板。

雪茶看一眼仙草,忙走到皇帝身旁:“皇上您怎麽了?小鹿才醒了,皇上難道不是該高興嗎?”

“朕當然高興。”趙踞回答,可聲音裏卻一點兒高興之意都沒有。

雪茶祈求地叫了聲:“皇上……”

趙踞回頭看著他憂慮的神情,竟說道:“你、你去看看,你覺著她是誰?”

雪茶呆了呆:“當然是小鹿啊。”

趙踞見他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,恨不得一腳將他踹開。

於是壓低聲音道:“混賬東西!你不是知道嗎,難道還要朕跟你說明?”

雪茶見皇帝咬牙切齒的樣子,總算靈光閃爍:“皇上難道是擔心……”他小心翼翼回頭看一眼仙草,又壓低了嗓子:“擔心她不是太妃了?”

“太妃”兩個字更是咬的似有若無。

趙踞擰眉。

其實對雪茶來說,面前的人是小鹿還是徐憫,差別並不是很大。

畢竟雪茶不像是趙踞一般對徐憫懷有根深蒂固的執念。

長久的相處,對雪茶而言,小鹿跟徐憫兩人已經難解難分,也許他面前的人是小鹿,也許是徐憫,也許……但橫豎她無事,他就謝天謝地。

雪茶領會了皇帝的意思,卻也很快回過味兒來。

皇帝之所以對仙草這樣不同,多半是因為“徐憫”的緣故。

但如果面前的人成了小鹿,以雪茶對皇帝的了解,只怕後果很不好說。

雪茶惴惴地來到榻前。

皇帝是當局者迷,一時想不到什麽試探的法子。

但是雪茶卻不同,他的心思簡單的多。

略一思忖,雪茶叫道:“小鹿……”

仙草凝眸看他。

雪茶先向著她露出和善的笑容,才說道:“你、你……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‘楚王好細腰,宮中多餓死’?”

趙踞原本在旁邊冷然打量。

猛然聽雪茶如此問,皇帝的臉上忍不住也流露詫異之色:他當然知道,這句話是當初徐憫假冒小鹿的時候說過的。

如果是真的鹿仙草,根本不懂這詩的意思。

皇帝感慨:沒想到雪茶關鍵時候還有些小聰明。

仙草卻皺起眉頭,並沒有回答。

雪茶略擔心:“你、你不知道嗎?”

仙草閉上雙眼,擡手在額頭上揉了半晌,蹙著眉心道:“你怎麽問這個?皇上是明君,你說這話,不怕皇上不高興嗎?”

趙踞的眸子微微亮了,卻並沒做聲。

雪茶看一眼皇帝的臉色,舔了舔嘴唇,又說道:“那你、你會寫字嗎?”

仙草越發疑惑地看著他:“寫字?”她搖頭:“我不知道。”

雪茶呆呆看了她一會兒,突然轉身跑到外間,從趙踞的書案上抓了一支筆,一張紙,又飛奔回來,把紙鋪在她面前被子上,又塞了筆給她:“你試試看?”

仙草嗤地笑了聲:“你越發放肆了,皇上的禦筆,你也拿來胡鬧?”

雪茶只顧情急忘了這件事,聞言後怕,忙回頭看向趙踞。

趙踞喉頭動了動,淡淡道:“沒什麽,朕恕他無罪,你要是會寫就寫罷。”

仙草聽了低頭,她看著面前的字紙,又看看自己的手,終於提筆。

一筆一劃,面前的紙上慢慢地出現了一個篆體的“鹿”。

仙草歪頭看著鹿頂上的兩枝花似的鹿角,笑問:“是這樣嗎?”

雪茶忙拿給趙踞看。

皇帝眸色閃爍,他當然記得徐憫教過紫芝跟仙草這個。

“這個不算,”皇帝說道:“你把方才那句寫出來。”

仙草有些不太喜歡,小聲道:“累,不想寫了。”

皇帝眉頭一皺。

雪茶忙握住仙草的手,他輕輕地給她揉著手:“你乖一些,聽皇上的話,你寫出來,想吃什麽我都給你弄。”

仙草的眼神亮了幾分:“真的?”

雪茶忙點頭:“當然,對了……我知道你愛吃琉璃肉,我給你弄那個好不好?”

“琉璃肉?”仙草仰頭,好像在思忖那是何物,雖然還沒想到什麽,嘴裏卻泛出一點甜意,“好像很好吃。”

雪茶把筆撿起來放進她的手裏,哄著道:“那你快寫一句,就寫一句就行。”

仙草給那股香甜誘惑,終於又握筆慢慢地寫了起來。

雪茶識字有限,只是近來因為留心,所以也認得幾個。

“楚王好細腰,宮中多餓死,明明是十個字,而且我認得那個‘王’,跟你寫得不一樣,”雪茶喃喃自語,略慌:“而且這字數也對不上啊……”

忙偷眼看皇帝如何反應。

不料趙踞按捺不住走了過來。

皇帝仍是負著雙手,眼角餘光瞥向那張紙,卻見那紙上是極秀美清麗的楷體字。

寫得卻是:“為君沈醉又何妨,只怕酒醒時候……”

趙踞看了那筆再熟悉不過的字已經身心戰栗,又眼見她要繼續寫下去,忙上前將那張沒寫完的紙扯了過去。

把雪茶嚇的以為他動怒了,忙欲求情。

趙踞又是驚寒,又是狂喜,卻不知兩者何者居多。

他收斂心緒,看一眼手中的字:“行了,不用再寫了,朕已經、知道了。”

在說到“知道了”的時候,皇帝的聲音變得很輕,卻又纏綿悱惻,百轉千回。

皇帝再熟悉不過了,這是一首《虞美人》。

正是當初仙草在冷宮所吹奏的笛曲中所唱的那詞,她所寫的正是最後一句。

再加上這筆獨一無二的字。

又何必再去試探。

她雖然忘了自己是徐憫,說自己是鹿仙草,卻沒有忘了這些屬於徐憫的本能。

皇帝想:如果是這樣,興許也好。

或者……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。

卻聽仙草小聲道:“我寫了這麽多,你別忘了給我弄些好吃的。”

雪茶忙回身應承:“是是,我知道。”

仙草略覺滿意,又道:“那你再給我揉揉手吧,你方才給我捏的還挺舒服的。”

她畢竟昏迷月餘才醒,渾身無力,手腳都也有些僵麻,倒不是因為別的。

雪茶立刻就要上前效力,皇帝卻阻止了他:“且慢。”

皇帝重又在床邊落座,將仙草的手拉住,放在自己腿上,輕輕地給揉了起來。

雪茶還以為皇帝有什麽要緊吩咐呢,出乎意料地看了這幅場景,眼睛都要瞪的跳出來。

皇帝揉搓著她的小手,過了好一會兒,才擡眸看向仙草。

卻見那雙骨碌碌的眼睛正也詫異地看著自己。

皇帝的臉上微熱。

為緩解這種尷尬,皇帝恍若無事般問道:“朕的力道如何?……舒服嗎?”

誰知仙草用一種失望的語氣回答:“不如雪茶,太大力了,捏的我有點疼。”

皇帝臉色立變,耳畔聽見雪茶“嗤”地一聲輕笑。

趙踞竟然忍了這口氣,他從善如流地將力道放輕了些:“現在呢?”

仙草皺眉:“現在又太輕了,沒有什麽感覺。”

趙踞匪夷所思地瞪著她。

雪茶捂著嘴,不敢讓自己再笑出來。

仙草無奈地嘆氣:“皇上明明不會這些,幹什麽要勉強呢?”

察覺她想抽回手去,趙踞反而握緊了些:“不許動。朕怎麽不會?”

他低下頭去,拇指在她柔細的掌心裏緩緩地揉過:“朕會做的很好,比任何人都好。”

像是賭氣,又像是發誓。

因為經常練習騎射武功,所以皇帝的手指也不像是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般嬌嫩,反而有些略略地粗糙。

習慣張弓搭箭的指腹力道適中地掃過她淺淺的掌紋線,仙草覺著微微發癢,就仿佛他的手指不是在掌心裏揉過,而是在自己的心頭上一寸寸地揉過。

她下意識地又想抗拒,皇帝的力道卻溫和而強大,恰到好處,不容拒絕。

恍惚中,心底有好些模糊的影子閃過,它們飛的太快,稍縱即逝似白駒過隙,快的讓她無法捕捉。

唯有一幕,這樣的清晰而鮮明。

是少年的皇帝揚首而笑,明眸皓齒,光明而粲然,熠熠生輝的永不退色。

仙草楞楞地看著皇帝。

少年卻也正擡眸看向她。

剎那間,兩個人的眼中,赫然都有彼此小小的影子,盈盈閃爍。

雪茶本笑嘻嘻地看著,此刻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,略一遲疑,便放輕了腳步退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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